季羡林和周有光的世纪之争:要不要简化汉字?
发布时间:2019-06-20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原标题:季羡林和周有光的争论:要不要简化汉字?)
一 “双文化论”和“河东河西”论
2008年端午节,我以“宁夏平罗国务院五七干校”校友的身份,第一次登门拜访周有光老人。那次拜见,相聊甚欢。除了叙旧,我也将一些思想文化上难以索解的问题,向周老请教。
临别,周老送给我几本书,其中有《百岁新稿》《学思集——周有光文化论稿》等。周老对我说,他85岁退休以后,“离开专业的井底”,每日大量读书看报,撰写文化“杂文”,平均每个月发表一篇。这些书就是他从90到100岁所写文化杂文的结集。
回来后,我开始一本接一本地读他的书,感受到周老在历史、文化、现实诸多领域,有许多令人振聋发聩的真知灼见。我特别注意到周老的“双文化”观点。大意是说,国际文化是世界各国所“共创、共有、共享”的共同文化,正在突飞猛进,覆盖全球。目前每个国家都生活在传统文化和国际现代文化之中,享受“双文化”生活。
我对这个问题格外感兴趣,是联想到了13年前的1995年,对学界耆宿季羡林先生的一次访谈。那天,季先生向我详细阐述了东西方文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观点。他认为东方文化的特点是综合,注重事物之间的联系;而西方文化的特点是分析,只见树木,不见森林,难以穷极分析下去。从而,他得出“21世纪西方文化将逐步让位于东方文化”的结论。访谈后,我曾写过一篇题为《接过文化传递棒》的文章,介绍季先生的文化观(此文收入我与武宁合著,军事科学出版社1996年2月出版的文化随笔集《书边人语》)。
时值上个世纪末,季羡林先生的“河东河西”论,暗合了朝野对民族复兴的展望和自豪感,可谓盛传一时。但接下来,学界不断有人发文,对此观点提出质疑。我读到周有光先生“双文化论”的时候,人类已在21世纪生活了8年,该怎样重新认识所谓“东西方文化的矛盾、冲突、融合与发展”问题呢?细读周老的书,我感到周有光先生的“双文化论”,更好地回答了这一令许多人感到迷惘的问题。
周老并不赞成把人类文化分为东方和西方的“东西两分法”。他认为从地区分布来看,有东亚文化、南亚文化、西亚文化、西欧文化四种传统文化。文化的流动,不是忽东忽西,轮流坐庄,而是高处流向低处,落后追赶先进。这样,人类文化才能不断前进。
周老显然不赞成“河东河西”论。他认为该理论来自文化不变的传统学说——天不变,地不变,道亦不变。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往返迁移;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轮流坐庄。这是水平传播的不变论,把东西文化看作势不两立,是不了解文化演变的历史规律所致。
周老认为人类文化不是一成不变,而是不断发展的。他描述了人类文化发展的三个主要方面:经济方面:从农业化到工业化到信息化;政治方面:从神权政治到君权政治到民权政治;思维方面:从神学思维到玄学思维到科学思维。在这个过程中,西方文化的历史发展最为典型,它经历了文艺复兴、宗教革命、产业革命、民主革命,从“中世纪”逐步走向“现代”。自然哲学和社会哲学发展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一系列发明和创造,改变了人类的生活。西方文化成为国际文化的主流,也就是国际化的现代文化。但它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的,任何个人和国家都可以参加进去,从国际文化的客人变为国际文化的主人。
有了现代文化,不是就不要传统文化了。现代文化和传统文化是并行不悖的。现代人是“双文化人”,既需要现代文化,又需要传统文化。
双文化并存的原因,是由于各个国家现代化发展有早有晚。“发展有先后,殊途而同归。”
谈到文化发展的未来,周老说:“文化是一条不断流淌的长河,今天人类还处于长河的源头。自夸现在是文明时代,那是缺乏自知之明。在第三个‘千年纪’(2001~3000)中,人类文化将进一步大大提高,那时人类会羞愧地回顾第二个‘千年纪’的20世纪是不折不扣的野蛮时代。”
读了这些论述,我觉得长期以来感到困惑的许多问题,一下子清楚多了。于是,我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一篇文章《周有光先生的“双文化论”》。这篇博文被民盟中央刊物《群言》主编叶稚珊女士看到,发表在2008年第12期的《群言》杂志上。邵燕祥先生看到这篇文章后,在1月9日的《文汇报》上发表《报周有光先生书》。邵先生说:“您以平实的言语,讲了一个关系人类命运的大问题,深入浅出,举重若轻”,我“为您的真知灼见折服”。
后来,《周有光先生的“双文化论”》又被《杂文月刊》《文艺建设》等杂志转载,还被周老的连襟沈从文先生之子沈龙朱先生收入家庭杂志《水》;一些网站也转载了,点击率还挺高。
过些天,我突然接到周老儿子周晓平先生的电话。他说,爸爸很喜欢你写的文章,约你去聊天。
我不免有点“受宠若惊”,赶忙赴约。先生见我来,非常高兴。打开话匣子,一聊又是两个小时。
周老对我说,他的《双文化论》在《群言》上发表后,只是在很小的学界圈子里产生影响;而我的这篇文章,因为是与季先生的“河东河西论”对比着写的,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无形中扩大了“双文化论”的影响。
谈到季羡林先生,周老对我说,他与季老只是文化观不同,个人交往没有任何问题。有一次开学术会议,他正巧和季老住在一个房间,谈了许多话。周老说,季羡林这个人还是很好的,他的《牛棚杂忆》也写得好。我们只是学术观点有不同。
周老把学术观点的分歧与私人交往、个人评价分得很开,这种态度令人钦佩。我对季老的为人和在东方文化研究上的学术贡献也非常尊重,但在文化观上更倾向于周老。
后来,周老在2010年出版的《朝闻道集》、2011年出版的《文化学丛谈》和《拾贝集》等文化杂文集中,都收入了我这篇介绍“双文化论”的文章,题目改为《从“河东河西”到“双文化论”》。在《拾贝集》中,周老还做了这样的说明:“改革开放初期,掀起一阵文化问题的讨论。后来,人们的兴趣转变,不再谈文化了。这时候,庞旸女士发表一篇讨论文化的文章,好似夜莺孤鸣,清醒耳目。庞旸介绍周有光的‘双文化论’,用笔简明扼要,胜过周有光原文。周有光反过来介绍庞旸的文章,要点如下……”
看到这段话,我真有点脸红心跳。本来我只是对周老的文章写下自己的阅读体会,但周老却给予这么高的评价,我愧领之余,唯有感佩周老提携后学的热忱。
二 汉字该不该简化?
周老很欢迎年轻人去聊天,我也乐得经常去讨教。因此自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去拜望周老,听他谈天说地。周老也时常把他新写的,或者他看到认为不错的文章复印下来,让人邮寄给我。
在与周老的聊天中,又涉及到了周老与季老的另一个学术分歧:对简化字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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