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香霜雪天
发布时间:2019-01-10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张爱玲曾写她在小饭铺门口看到热腾腾的烤南瓜以及照眼明的红色，顿生“暖老温贫”之感。闲居故园，沐冬日暖阳，凝望经霜青蒜，我深以为是。
霜雪天，寒气砭人肌骨，宜到乡下老家，二三布衣旧友，就瓦松老屋桑木桌旁呷农家酒嚼暖心蔬，颇有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唐诗意境，是大地上最温暖的事情。
大雪封门，天地简静，寒雀啁啾，乡愁空旷无边。炒一盘青蒜，喝一碗山芋茶，炒一锅盐水豆，泡一钵炸炒米，都是暖身暖心的事，寻常俗事，显真淳。
乡野间的大蒜，长相颇为清俊。霜后的清晨，冬阳普照，鲜嫩葱茏的蒜叶，似凌波仙子，轻盈秀逸；洁白肥硕的蒜梗，似凝霜纤指，风情独蕴。
冬日傍晚，寒气逼人。吉祥的村庄，如同古代寒士，风神俊朗，温润如玉，高远而辽阔。浓浓的炒蒜香穿过低矮的屋檐，弥漫在寂寥的村庄上空。乡村恬淡庸常的日子因了辛辣纯朴的大蒜而变得热情火爆起来。
在乡间，青嫩的大蒜常常被巧妇们连茎带叶切碎，唤作蒜花。炖麻虾酱、炖萝卜响、下面条、烧芋头脂油渣汤、烧菠菜鱼圆汤、烧青菜豆腐汤时都撒些蒜花，一股蒜香直扑鼻翼。寻常菜肴因蒜花的点缀，立时生动明媚起来。
大蒜炒茨菰片儿颇为经典。蒜梗子用缝被针划成丝状，炒时易烂。茨菰剥去表皮，露出白生生脆嫩嫩的肉，切成薄薄的圆片。嗤啦声中翻炒，青白相衬，香味盈屋。盛上桌，众人争相搛嚼。茨菰的粉嫩酥涩、青蒜的脆刮辛辣，吃在嘴里，乐在心里。难怪苏州作家车前子这样深情描述：青蒜的浓香宽衣解带地进入慈姑半推半就的清苦生活之中，仿佛巫山云雨。何谓美食，食色一也。
因雪想高士。冷凝冬日，去老村拜访旧友。有人提议炖一锅蒜梗羊肉汤，既去臊又生暖。旧友家的山羊肉，屋后的胡萝卜，兑水焖烧，文火慢炖。起锅盛盘，拍进胡椒粉，大家捋袖搛食，啃咬嚼咽，一扫平日的矜持，一脸春天的灿烂。绿油油的质态和浓郁的蔬香诱惑着人的味蕾，细品之后顿觉神清气爽。烹雪煮茶，灯火有味，赏窗外溶溶雪色，嗅窗前缕缕梅香，那境，那情，委实风雅。
清寒冬日，冰河冻水，呵气成霜。卤汀河人家喜食烫大蒜拌干丝。若有客来，沏一杯茉莉香茶，吃大蒜和生姜，聊家长里短，烫大蒜入口，热辣生暖，寒意悄然退隐。听门外雪花簌簌，有丝竹管弦之韵，心里定会开出一朵清幽的莲花。大蒜那种柔媚温润所衬托出的清爽天然滋味，潮涌般撞击人的味蕾，让人由衷感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风雪天，炖蒜梗肉汤尤佳。像恬淡的日子，没有张扬的个性，波澜不惊，却是平实到极致。是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执拗，是安贫乐道、宁静致远的境界，充满温情和慈悲。
腊月里，家家都用坛坛罐罐盛醋，倒入洗净的蒜头，浸泡。平时，吸溜吸溜喝山芋粥时，嚼着又酸又甜又辣的蒜头，咯吱爽口，生暖利胃，解毒健体。声音甜美如小夜曲。清爽的冬晨，地上的寒霜勾勒出清简的素描。迎着初日，捧着一碗红薯粥，若是嚼着咸蒜头或苋菜梗来喝，清淡淳朴，爽脆香甜，有踏雪寻梅的意韵。
每每经过路边菜摊，我总着意打量那村姑般秀气的青蒜，注目卖青蒜的窈窕村妇，人和菜搭配得天然的协调，如妙手偶得的水墨山水。
青蒜不像辣椒咄咄逼人，总是谦逊地掩于雪地，冷艳中浸润智慧。善待青蒜，善待平静而恬淡的生活，让市井人生在冷寒里洋溢着焦香热辣的喜悦气息。